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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22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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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22 章

*

在哨兵擋住夕陽帶來的光輝時,陳晚的眼睫微不可查地顫了顫。

白耘穆等了他十三秒,開口道:“你醒了。”

不是試探,是肯定。

即便斷開了精神鏈接,五感敏銳的哨兵也能通過細微變化判斷出他的狀態。

才讓他的窘迫更加無處可逃。

陳晚睜開眼,面前是白耘穆伸出來的手。

只是剛借力站起,那只手便立即松開了他。

大概是心中對白耘穆的態度已有了猜測,陳晚竟沒有太過痛苦,甚至能擺出一絲笑意:“穆哥。”

“你在這等我,是有話要說?”

陳晚搖了搖頭。

“只是你好久沒有回家了。我想見見你。”

這是一個意料之外的答案,白耘穆卻未見動容:“我有話和你說。”

陳晚沈默地看著他。

“解除你和我的婚姻關系,你開始新的未來。我仍然當你是我的弟弟,有任何需要的你可以來找我。如果你不願意解除婚姻關系也沒關系,我會盡量不出現在你面前。”白耘穆的語氣溫和平靜,仿佛真的是他的兄長,只是解決一件小事:“我今天會回去把我的行李搬出去,你仍然住在我那裏就是。”

“我的話說完了。你是還要在這裏待一會,還是和我一起回去?”

“回去。”陳晚頓了頓,“我會搬走。”

“不必——”

“我不想被留在那裏。”陳晚的聲音已經啞了,“其餘的就按你說的做吧。是我對不起你。”

“沒什麽對不起的,你救過我的命,是我該感謝你。”白耘穆沈沈地看著他,“陳晚,往前走吧。”

“……”

知道陳晚或許不能馬上認同他的話,白耘穆也沒有多做勸說,率先向外走去。

飛行器降落在坪前,房門開合,陳晚忽然道:“穆哥,你往前走了嗎?”

白耘穆腳步一頓,帶上了房門。

“袁淩、李樺、向辰,你往前走了嗎?”

“陳晚。”白耘穆的聲音裏有警告的意味。

“我是你的向導,你的精神圖景是我重塑的,你每個做夢失眠的夜晚我都和你一起醒著,我知道你在為什麽而痛苦。”陳晚拉住了哨兵的手腕。

他在顫抖。

陳晚想,這麽強大冷漠到不可摧毀的哨兵,在顫抖。

白耘穆從來不願意別人發現他的痛苦,所以陳晚讓自己看不見。但他怎麽可能真的看不見。

記憶裏那個少言卻溫和的白耘穆,為了查明一個真相,為了犧牲的隊友們和後加入的他們,一點點削掉自己的情緒,即便連笑意都罕見,也從未表露過一絲負面的情緒。

所有的痛苦都留給了無人可見的深夜。

“他們的犧牲從來不是你的錯誤,是塔犯的錯,你還要為這個事痛苦多久?”陳晚不知道自己哪裏來的勇氣,他固執地不肯放開白耘穆:“還有向辰,你們已經分手了。即便你們沒有分手,他的犧牲也不是你的責任!你難道要為他再也不找新的向導嗎就這麽讓自己的精神圖景崩潰嗎?!你不是勸過李思維嗎?怎麽到了自己身上反而你還要像她一樣嗎?”

陳晚覺得自己的聲音也顫抖了,但他停不下來:“你真的,要我眼睜睜地看著你離開嗎?”

“白耘穆,”陳晚第一次叫他的全名,他恍惚了一瞬,但很快回過神來,“不管你願不願意,我現在還是你的向導,你不能……你不能這麽對我。”

白耘穆忽而一松。

陳晚太年輕了,年輕到他還不知道他已被看穿——看穿他所有的氣勢洶洶,都只是最後一句無比脆弱話語的盔甲。

白耘穆輕輕從年輕向導的手中抽出手腕,指了指客廳的沙發:“坐。”

陳晚看著自己空落落的手,他別無選擇。

“你認為我是因為將他們的犧牲看作我的責任,才覺得痛苦嗎?”

“……不是嗎?”

“李樺給妹妹準備的生日禮物是一個三層蛋糕和一個大熊娃娃,袁淩的新年願望是能和我痛快地打一場架再喝一場酒,向辰……”白耘穆略一停頓,“向辰有一對戒指,我收拾遺物的那天,你應該見過,那是他重新準備的婚戒,他一直在等某一天我們能夠一起戴上。”

白耘穆的語氣十分平緩,甚至聽不出他言語裏有什麽情緒,“他們不是調查報告上的名字,是活在我身邊的人。我在往前走,但我必須帶著他們一起往前走。你覺得我痛苦,但那不全是痛苦,是我沒有忘記他們的證明。”

陳晚說不出話來。

他呆呆地在沙發上坐著,白耘穆並沒有催促。

窗外下起了雨。

某一瞬間又亮起閃電追來雷聲。

陳晚仿佛才回過神來,幹澀地開口:“可是你說過,喜歡我的……”

不僅說過。

他能夠感受到白耘穆對他的態度,從陌生到親近,從猜疑到喜歡。白耘穆的每一個表情和動作,他都明白。

“那是我的錯誤。”

他聽見白耘穆這樣為他的喜歡做了註腳。

他能夠厘清隊友的犧牲並非他的錯誤,卻將喜歡陳晚這件事定義為錯誤。

陳晚的反應平靜到近乎茫然。

他腦袋裏忽然閃過許多畫面,沒有聲音,卻亂七八糟,那些畫面在他腦海中橫沖直撞,最後定格為一個瞬間。

摁下播放,哥哥有些陌生的聲音傾瀉而出:小晚,這是白耘穆,我的哨兵。

我的。

向辰的笑容甚至就像在他面前,那雙漂亮的薄唇一張一合:即便我死了,也是我的。

雙親離婚,嗜賭的監護者早逝,向辰與他相依為命。

年長的哥哥需要承擔起養家糊口的任務,生存重任在前,年幼無知的小弟是他的責任,他承擔得不好,但盡力了。後來向辰分化成向導進塔,物質上寬裕了,兄弟倆卻更無接觸的機會。瘦小寡言的孤身孩童,守不住塔裏分來的生活費,也不敢再給塔裏的兄長添麻煩,他唯一的指望,就是自己也能分化成向導或者哨兵,進塔。

向辰是他的兄長,更像他的燈塔。

他向著自己兄長的方向拼命奔跑,很難說清是想證明還是超越。

但在塔外時因瘦小無能被欺侮,在塔裏則因為沒有基礎學不會課程考核不合格被孤立,這些事他莫名的自尊讓他不想說給向辰聽,向辰也不會刻意去了解。

直到白耘穆出現。

最優秀的哨兵從不看輕他,反而多加照拂,還願意相信他,將最重要的事交予他去嘗試。

即便他知道自己沒有可能,又怎麽能不與向辰去爭一爭。

可是噩耗來得太快。

向辰犧牲,白耘穆生死一息。

他沒有時間處理情緒,爆炸的情緒推動本能慫恿著他站出來說自己是白耘穆的向導,用同源的信息素騙過了重傷昏迷的哨兵,重建了他的精神圖景。

他可以說真話了。

但是兄長犧牲的悲傷蓋不住他的卑劣,這是他唯一的機會。

他說了假話:“我是你的向導,陳晚。”

“陳晚,陳晚。”白耘穆的聲音將他從迷茫中喚回,哨兵淺灰色的瞳孔中流露出一絲無奈,“你在聽我說嗎?”

“……你說錯誤。”

“我說是我的錯誤。”白耘穆也不去糾結他為何發了那麽久的呆,只是重覆了一遍:“我說,認識你後對你好是我有需要利用你的地方,答應和你登記結婚也是利用,從這些利用的開始到我喜歡你,都是我的錯誤。你應該責怪我。”

利用。

陳晚聽見了。

他不太明白,但他不需要更明白,他只是死死抓住那四個字:“我不在乎其他,你說你喜歡我——”

“我在乎。”白耘穆叫停,他直視著陳晚,“我看到你,就會想起向辰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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